這天的紐約有點不一樣:或許你在下午搭地鐵的時候,有發現今天看到特別多穿黑色T恤的人,圖案很不知羞恥的大多是齜牙裂嘴的龍、怪獸啊什麼的,配上字體恐怖的標題。
如果你正好是朝著Bronx區一路向北搭車,會發現每到轉車大站,這些人就像河流匯集一樣越聚越多,彼此之間也不知到底是否認識,但就算不聊天,也是散發出「同路人」的默契感。
逐漸近Bronx區的「161街」車站,車廂中的乘客群也逐漸變得黑壓壓一片。如果你不幸正好也要在這站下車,那你可能剛下月台上就被忽然大喊"FIRE~!!!"的不明黑衣男子嚇一跳,詭異的是,車站中大量的其他黑衣人都應和著"YEAH~!!!"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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洋基球場。
隸屬於紐約洋基棒球隊,是目前記錄中耗資最鉅的棒球場,在全球各式體育館中也算排名第三。座位區有五萬多席,(參考數字:台北小巨蛋是一萬五千席) 還沒計入辦演唱會時球場上可以容納的人數。
票是幾乎售完,我們只能買到第四層的座位區。也就是說,今天至少有五萬多個人從衣櫃中翻出珍藏的黑色團T,從紐約、甚至更遠的地方湧入這裡。出了車站就可以看見黑色人海朝著同一個方向流動,人行道不夠走所以侵占了車道;越靠近洋基球場越水洩不通,紐約警察則是一臉無聊地疏導車輛;沿路生意興隆的酒吧也是黑壓壓的看不透。
大多人穿著重金團T,不一定是此場的樂團圖案,Motörhead、Judas Priest等等都會出現,有許多是各大重金團的巡迴紀念T恤,想必都是他們曾經參加過並引以為傲的場次吧。
同是穿著黑T恤,仔細一看其實個人風格各異,有些滿身刺青、髮型前衛 (或是老搖滾髮型);也存在那種平時偽裝成上班族、但內心其實一片彭湃的隱性金屬人。各年齡層都有,還看到爸爸帶著女兒的雙人組。
不約而同的是大家臉上的歡愉期待。不時有人因按捺不住滿腔的興奮而發出吼叫,他附近的人們也隨著連鎖爆出歡呼 (世上有多少場合能以野獸呼吼來表達無可壓抑的幸福感?);不了解的人會被這種場面嚇呆,趕快對孩子說別看別看,迅速遠離現場。
但在我眼中,此時的畫面竟是如此世界大同。
能在洋基球場外的人海中理出排隊入場的隊伍動線真是奇蹟,總之我們找到隊伍末端時已經繞了外徑快半圈了,我們沒走散也是值得慶幸的事。就算主辦單位臨時決定多打開一個大門,加速入場的效果也有限。
好不容易進了門,卻發現等在眼前的是那該死的上樓斜坡,坡度不算輕鬆而且折返多次,(明顯不是為了輪椅設計的)約有二條車道寬,綿延的通向各樓層的看台區。整棟建築轟隆轟隆的,Anthrax的表演早已開始,但我們也只能認命地爬。
路程估算應有超過一公里,好不容易到了四樓時已經覺得自己根本是來登山健行的。
不能進入搖滾區有點可惜,但洋基球場是個值得從高處觀望的地方。視野相當好,音場也算不錯;場上人群中衝撞暴風圈的數量一目了然 (最高紀錄五個),與看台區的歡呼湧動、遠方的天空一起盡收眼底。
稍晚時拍的。 看到人流中那幾個衝撞圈了沒...
Anthrax、Megadeth、Slayer、Metallica這四個鞭笞金屬龍頭,在茁壯的過程中互相扶持與切磋,終於在去年有人提出"一起巡迴吧"的主意,其他人一開始還以為是在開玩笑;以"The Big 4"之名的巡迴成真,並視洋基球場為重要里程碑。寫下歷史的這一刻,我們也在場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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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完Anthrax的後幾首歌,可惜不能著墨太多。他們是紐約團,就算是重金類型也帶著那股屬於城市的幹練感。音樂如印象中的激進、火力集中,比較特別的是,團員這天都穿著洋基隊的T恤!
Megadeth上場。
在這四團當中他們算是最有旋律性、編曲最最帶雅致的一團,所以立刻俘虜了原本還不太能理解新金屬的我。(金屬演化從鞭笞金屬開始劃開,他們首先拋棄了藍調基礎因此開始算新金屬。我個人算還停留在以Led Zeppelin為首的老式金屬)
這可不是在說他們軟,這場可是The Big 4,主唱Dave Mustaine可是身兼世界數一數二強的吉他手。
一邊承受著暴力而陌生、對大多人來說不太友善的聲音,一邊驚覺自己隱約從其中領悟出迷人之處,且越走進去越難以自拔。眼前是座陌生黑暗的森林,從其中傳出甜美的呼喚。
總之我每次要進階到更吵鬧的類型時都是這樣,不管是我初入瞪鞋還是油漬樂風、甚至搖滾樂本身時,都重複過這過程:要先放棄成見與抵抗,放鬆肩膀讓自己被那片暴動給吞噬,接著才能從其中找出引人入勝之處。
聽著Megadeth,你會開始感覺到他們的音階運用非常仔細,旋律可爬升緩降、也可如龍捲風猛烈捲起再重重放下,為每條樂句打造出美好的鋪陳;段落切換也是相當活潑,但不失嚴謹,如擁有運用得當的標點符號。
對我來說最難以抗拒的聲音來自Dave Mustaine的吉他。在現場因為音色細節充足所以很有血肉感,可以發現更飽實、有生命的深度。鞭笞金屬非常熱衷於飆速的這件事我是沒研究,但他不管飆多快、氣勢有多強捍,我總是在其中聽出優雅英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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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著是Slayer.
他們跟Anthrax一樣是更標準的鞭笞金屬,別說捨棄藍調,連唱歌都省了,主唱以唸、吼的方式,在飆得像要去投胎的樂聲中殺出一條血路。
就算還不太懂這類型的藝術,單純感受他們的懾人氣勢就有夠精彩了。各樂器的飆技光看就過癮,把頭隨著音樂瞎甩時其實也不難領悟出其中痛快。且不可否認地,真的很強,完全可以了解他們的歌迷是在追隨什麼樣子的君王。
主唱Tom Araya留著撒旦的山羊鬍,50歲臉上歲月的痕跡不減氣魄,反而以深不可測的神祕感襯托了如炬的雙眼;立定舞台中央,有著不隨便被山河撼動的重量感,彷彿就算紅海在他眼前分為兩半也面不改色,技巧高超快速卻自若地彈著貝斯 (彈貝斯的主唱總是特別帥氣對吧),時而面露屬於征服者的笑容,並吼出詞句。
不時有觀眾站起來大喊"Slay~er!!",那種吼叫法聽起來像是要把自己的聲帶獻祭給此樂團似的。
金屬樂所引發出的滿腔衝動說不上是破壞慾。就算是聽古典樂的人也可能變殺人魔,音樂類型跟品行是無關的。不如說它是一種運動激烈的心靈洗滌方式,在一陣風暴中你的鬱悶會被釋放、歡喜會被慶祝,像是在與它對話,不過顯然它比你大聲很多,讓那些發洩出來的東西都被吞噬。
聽人說過,金屬樂雖在表面上是暴力又嚇人的,它卻擁有能成為許多人一輩子老朋友的溫厚特質。無畏、堅強,可以陪伴著走過人生中任何高潮與低潮。
我從那些觀眾的吼叫聲中,聽出了一些道謝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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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降臨,球場照明亮了起來,Metallica上場。我們精神一振,此團就像一輛性能極好的跑車,稍微試一下引擎的運轉聲就讓人忍不住想跳上去。第一首是"Creeping Death",先讓大家瘋了再說。
就算像我這樣本來沒受感召過的愚民,在現場也是會立刻對他們產生好感的。可以聽得很清楚每種樂器都各擁有實力堅強的聲音,這些聲音又是如何緊密的環環相扣;每個環節都無可挑剔。
Metallica音樂中的旋律性比Slayer多一點、比Megadeth少一點。主唱的表現法挺微妙的像唱又不像唱、像唸也不像唸。
我原本就是比較不習慣"抽去旋律性"這個特色,但在Metallica的現場會覺得曲曲完美。我可以感覺到無旋律的元素間互相硬碰硬擦出的火花,鼓與節奏吉他(主唱James Hetfield 彈的) 比較偏向於這個較硬的部分;而貝斯以及旋律吉他(吉他手Kirk Hammett) ,則在一片硬碰硬中灌入了他們的旋律,當明顯時成為焦點,不明顯時也使黑色成了有層次的黑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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加上貝斯手Robert Trujillo又是個外貌與演奏相當符合的人,聲音狂野、充沛、力量十足,是股讓人搖頭晃腦的力量;鼓手Lars Ulrich每一次敲鈸或每一次飆雙踏都能成為亮點,且那共振音色如此細緻又完美。
這鼔手的雙臂像擁有魔法,讓那套鼓具散發出真正高檔貨才會擁有的,吸引目光卻內斂不刺眼的光澤。話說回來,那套鼓也極有可能真的是高檔貨、被他完美地駕馭著;我要說的是,鼓不管好壞,鼓手要打得又快又狠、又要顧及那麼好聽的音色真的不容易。就像能把跑車開得帥氣的人也不多。
說得好像他們就是高高在上的天團似的,但其實這場相當讓我感動的一點是,Metallica 的確是天團等級沒錯,但感覺不出距離。場子再大也可帶出像隔壁鄰居搬了一箱啤酒來看球賽的自在、熟悉氣氛,更重要的是,這進入第三十個年頭的樂團沒有一絲倦態,比某些休息了一陣子又冒出來的樂團都更有衝勁。
從主唱James Hetfield唱歌與彈吉他的樣子特別看得出來,他是每一場表演都會執著於表現到最好的認真先生。而且一開口說話,就讓人很想跟他喝一杯了。之後就算都在散場了他還跑回台上,一邊幫忙把飄到舞台上的黑色海灘球丟下去,一邊跟觀眾一次又一次地揮手道別。
噴火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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總之沒幾下功夫,他們就已經讓我一再把拳頭揮向空中、無可自制地尖叫了,這裡是居高臨下的四樓看台,坡度很陡,如果站起來會有點恐怖,不過我還是跳起來了,享受那種快感,音樂太令人興奮、視野又太美;整個體育場滿滿的人海,配上夜空與照明。
最後的壓軸是The Big 4大合體,全部上台表演了一首他們共同偶像的歌── Motörhead 的"Overkill”。這對他們來說是聽著長大、教父級的樂團!
說真的,台上一口氣那麼多樂器也很難讓人聽出什麼名堂來,但這對現場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相當重要的部分。看著四個樂團彼此配合與微笑,表演了那首大家都相當熟悉的歌,整座洋基球場歡聲雷動,觀眾中想必有死忠老歌迷、也有像我一樣的新進者;感動是會傳承的,我覺得像是加入了一個大家庭。
總是覺得金屬樂的場子很溫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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約一個多星期後,我們到一間位於布魯克林的酒吧看地下金屬團的表演。一時好奇進去的,沒想到真的地下到不行:有那種直到架設樂器的工作人員忽然就定位擺出架式、你才發現他們本身就是團員的組合;也有打扮誇張得像提早慶祝萬聖節的類型,扮成死亡伯爵的貝斯手還要在上台前裝模作樣地挑逗觀眾,除了合照還作勢牽起我的手要親吻,結果舔了一把。(拜託你們成名,這樣我還可以拿這一舔來說嘴...)
觀眾非常少,正在等待上台的樂團人數還壓倒性的多。就算如此,各團還是很起勁的表演,那個誇張打扮的主唱依然堅持要展開他的蝙蝠翅膀以帶動高潮,就算台下大概只有五個人吧。同時觀眾的歡呼、與按快門的動作也是不吝嗇的。
在其中一個等待樂團準備的空檔,一個大叔看見我們穿著The Big 4的紀念T恤,所以過來閒聊 (原來團T還有讓同好互相辨識的功用)。
他說那天他也有去,但他可是從25年前開始就看過好幾次這些團的表演了,那時Megadeth還會從舞台上的箱子上躍進人群中。
他說在洋基球場那天的表演是”A celebration.” 。慶祝、慶典。
我們問他,你今天來這裡是為什麼? 結果他指著台上說,因為我兒子來表演啦!他兒子看起來約十四、五歲左右,很有架式地彈著貝斯。大叔很自豪地在我耳邊喊"That's my son!",且這樂團演奏了幾首Metallica的歌。
[2018整理編輯] [Fuck Yeah USA #03 We Metal!] [Date:Sep.14, 2011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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